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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径直上楼,转身折返,来到卫生间,撑着洗手台,头顶一盏光线柔和的白炽灯,在淡淡的酒店熏香里,对着明亮的镜子,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,又理了理衣装下摆,一颗颗扶正纽扣,将仅存的褶皱依次抻平。
郁昌静默一息,抬起头,看向光滑的镜面,试图在那双被密而长的浓黑眼睫遮盖的、浅咖色的眼瞳里,寻找自己的倒影。
事实上,最近的很多事情,都已经渐渐地脱离了他的掌控……而且,并非仅仅关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会议。
昨天晚上,妹妹的班主任,在微信上,给他发来了一张成绩单的照片,以及一大段热情洋溢的寄语,夸赞郁燕开学以来认真刻苦,皇天不负有心人,学习进步有目共睹,让家长在校外多多鼓励孩子,把这股下苦功夫的劲头,一直保持到高考,争取金榜题名。
郁昌坐在床边,反反复复地,看着那条长长的、语气激动的文字框,额角突突直跳,几乎要咬牙切齿地笑出声来。
不愧是他的亲妹妹,有模有样地学了一个多月,进步就这么大。
可惜的是,郁燕每天千防万防,费尽心思地瞒着哥哥,这才初初崭露头角,就被班主任透了老底,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。
那一天,他蹲倨在妹妹的学校门口,在浓郁的夜色里,仿佛一颗枯死的树,等待的几十分钟里,脑内千回百转,已经想好了各种说辞——
燕燕真聪明、真厉害,突然对学习感兴趣,一定有自己的理由,但是,也不要本末倒置,太过辛苦,注意劳逸结合,千万别伤害到身体……
不过,为什么,燕燕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呢?
是觉得哥哥不中用了吗?还是嫌弃哥哥太笨?
没关系,只要是实话,他都不会生气的。
但是,她不应该有郁昌不知道的秘密,不应该把自己所做的决定,悄悄地隐瞒下来,对哥哥撒谎,把他排斥在外。
这个世界上,没有任何事物,能够成为二人之间的阻碍。
可是,等到郁昌做足了心理建设,在入睡之前,惴惴不安地发问之后……
他得到的所有回答,却只是女孩轻描淡写的几句话。
放学归来的郁燕,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,轻轻地打着哈欠,困倦地倚靠在床头,任由哥哥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。
听到郁昌的疑问,她放下揉擦眼睛的手,睫毛扑闪一下,仰起脖颈,脸颊正对上方的兄长,嘴角抿起,呈现一个理所当然的弧度。
“哥哥,怎么啦?”
她无遮无掩,坦坦荡荡,带着一股理所应当的、轻微的不耐,就好像,对方刚刚提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,让人不得不向年长的兄长解释一番,一加一,到底为什么等于二。
而原本暗自窝火、等候答案的郁昌,也被这种态度所感染,毫无理由地惶恐起来。
“玩了这么多年,换换口味罢了——这种事,我也必须提前告诉哥哥吗?”
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,无论是妹妹明明白白的遮掩,还是漠视他的意愿,将无关人士卷进来的这场会议。
郁昌胃里沉甸甸的,仿佛腰部以下的半具身体,都泡在湿冷的液体里。
坏掉的直饮机滴滴答答,茶水室水漫金山,淌出一大滩失温的水渍。
他在进入电梯之前,都在满怀恶意地猜测,廖远东把自己喊过来的意图是什么——
是想要做戏给肖主任看吗?
亦或者,在会议中途,就势骂上自己一顿,出口被骚扰的恶气,央求对方不要因噎废食,为了一个无知粗陋的小职员,就把公司的产品全盘否定?
鲜红的数字,于窄长的显示屏上,不断地变换着,直至上升到某一个特定的楼层,才停滞下来,发出叮咚一声微响,提醒内部的乘客已到达的讯号。
精钢门朝两边徐徐打开,淡红的地毯映入眼帘,郁昌抬脚欲迈,甫一抬头,却与电梯门厢外候着的一人,实实在在打了个照面。
他不由得眼角一抽,还没来得及在舌尖酝酿一番,话语便脱口而出:
“怎么是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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